| 為華語文學的多元性而譯⸺樂迎善待與抵抗反制的義務 |
聯名作者（按外文姓氏順序排列）
笪亮（Norbert Danysz）／關首奇（Gwennaël Gaffric）／喬海霖（Coraline Jortay）
林孟石（Pierre-Mong Lim）／貝施娜（Emmanuelle Péchenart）／吳燕南（Camille W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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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始文章於 2023 年 5 月 21 日刊登在法國《解放報》（Libération）
譯／江灝
封面圖片/ Sam Yeh_AFP
所有譯者都深知關於自身事業活動的下列簡單事實：翻譯本身無法擔保開放與自由，它亦可用於服務各類形式的統治及暴力。我們，身為華語文學的翻譯者，絕不接受所謂的「中文」翻譯助長一個獨裁政黨的意識形態宣傳⸺該黨企圖將一個民族、一方領土、一種文化及一門語言定於一尊。
我們身為法國與歐洲公民⸺憲法替我們保障了對民主而言至關重要的思想及言論自由⸺，無法接受那種意識形態既無人揭露、也無法制止，一如我們在馬克宏總統訪中期間親眼所見。
我們不接受我們的未來淪為只餘一張白紙可譯。
如果我們真切關心「在全世界保護及促進文化表現形式的多樣性」¹ ，那麼我們便必須奮力保護及促進存在於臺灣、香港、中國以及世界各地的自由、多元表現形式。為此，我們為我們的翻譯活動定義出一套雙重倫理：「樂迎善待的翻譯環境」（hospitalité de la traduction）以及「抵抗宰制的翻譯事業」（traduction contre la domination）。²
這就是為何臺灣文學必須成為我們關切的重中之重，對於馬克宏總統的提問：「加速對臺灣議題採取行動，對我們真的有利嗎？」我們的回答是：支持一個獨自面對獨裁政權的民主體制的表達自由，對我們當然有好處。面對臺灣在外交與軍事層面上有系統地遭致孤立⸺法國國家元首的聲明加劇了這份孤立無援⸺，面對中華人民共和國官方代表在法國領土上親口發出「再教育」臺灣人民的高聲恫嚇，翻譯者們，以及所有在法國傳播華語文學創作的角色各異的參與者，都必須在力所能及之處，落實一種「樂迎善待」的模式，持續強化拓展臺灣文學翻譯，賦予其獨立完整的一席之地，使之在我們的文化景觀中更受矚目、更具聲量。我們比以往任何時刻都更該支持臺灣作者發聲，四處傳揚住居於該島上關係複雜的不同族群語言（以及這些語言和華語之間的偶發衝突）；不斷重探四方交融、紛雜混成、有時血跡斑斑的臺灣歷史，以及臺灣為爭取民主所經歷的奮鬥，使其廣為人知。從生態詩學到所謂的「本土」潮流，從在地文學到女權主義、LGBTQ+文學，乃至流亡在臺灣的香港或馬華作家，臺灣的文學創作反映了一個開放、民主的社會，向世人展現它堅持打造一處將文學視為集體利益的環境，讓所有人共享同等的創作條件：而這正是當今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打算化為烏有的東西。
因為這些就是「一個中國」意識形態的真實後果：它代表一個獨大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以及由一個黨國體制強加給作家的單一敘事邏輯。蠻橫暴力的文化、語言及政治同質化就在眼前的香港和中國本土發生，我們都知道，華語正是造成目前少數民族作家遭受宰制與被迫噤聲的工具之一，尤其針對藏人、蒙古人、維吾爾人（還記得嗎，由國民議會表決通過的第758號決議承認了北京當局對維吾爾族人犯下的暴行具備種族滅絕的性質，而敝國總統去到北京，卻毫無勇氣提起他們的遭遇）。因此，我們的翻譯倫理也要求，必須維持香港文學在多語現實處境中（粵語、華語、英語）的開放空間⸺它是自五○年代起抵禦意識形態極權主義的堡壘，而這樣的存在，卻岌岌可危。此外，我們重申，我們非常樂意在法國譯介並推廣那些幾乎身陷殖民處境的少數民族作家與作品⸺他們以他們的壓迫者的語言表達自身。我們也歡迎所有那些（儘管面臨鎮壓及審查危逼）認為以中文書寫適足以形成對該政權之反對及抵制的中國作家；歡迎那些創作視野並未在習近平及其政府團隊的意志之下，自限於「好好說個中國故事」的人；歡迎那些不曾助長倫理統一與領土統一的悲哀激情的人⸺正如我們今日放眼所見，那般激情皆是滋釀戰事的溫床。
在此背景之下，許多作家被迫流亡：自此出現了香港離散文學、維吾爾離散文學等文類。理所當然，我們所提供的「樂迎善待」環境亦擁抱這些文學創作者：如果他們被剝奪了出版機會，如果這些作家成為中國勢力恫嚇與侵擾的對象時⸺該政權試圖強加其意識形態遠及他邦之土⸺，我們就更要歡迎他們。面對這種無限擴張的霸權意志，我們必須了解，該霸權的擴張不再只針對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僑民，而是針對所有被選定為「華夏後裔」的人⸺此處尤其套用了「大中華一家」的種族概念。而我們既然身為「樂迎善待的譯者」，將持續歡迎「中國性」的另類表達，擁抱其繽紛多語、桀驁不馴、非凡獨特的聲音。
¹《法中聯合聲明》，2023 年 4 月發表。
² 援引自哲學家迪亞涅（S. B. Diagne）的用詞。